湖北人:我在想,解封之后的我们还走得出湖北吗?
引子
“道路全面封锁”、“滞留人员需暂留本市”、“复工延期”……我搬出了厚厚的书,做着长期宅家的打算。身边很多湖北十堰人和我一样,在家隔离已经一月有余。深圳的同事已经复工一周了,工作搭档偶尔在微信里哭天抢地:“你快回来,我一个人承受不来”,但湖北解封的消息仍然遥遥无期。我对深圳的感情在这样的遥遥无期里一时间变得复杂起来,我想回深圳,但又怕回深圳。而怕回深圳的原因说来好笑,不过是因为我手上这一张湖北身份证。
假设有这样两则报道:《深圳人A被困湖北,盼望归深复工》,《湖北人B渴望走出疫区,入深开启工作》 ,你会更同情哪一个呢?A和B都希望疫情尽快结束,生活走上正轨,但实际上A、B可能是同一个人。
我是土生土长的湖北十堰人,毕业后入户深圳。刚来深圳工作半年的我有两张有效的身份证,我既是一个崭新的深圳人,又是一个即将过期的湖北人。这两个身份本该并行不悖,但此刻的我甚至开始想,回到深圳被要求出示身份证的时候,我到底该拿出哪一张。
随着疫情扩散,“湖北人”这个身份被强行拉到聚光灯下,和着血泪被全世界关注,甚至被特殊对待。身边的朋友抱怨说在国外值机时,因为拿着从湖北签发的护照而屡屡受阻。护照的签证页被海关人员一页页查看,尽管体温正常也要被带进“小黑屋”接受审问。朋友在反复强调已经一年没有回湖北后,才被勉强允许登机。他提醒我:“今年一年都不要有任何旅行计划,‘湖北人’这个身份太危险了。”
回家那天机场大雾,一路小雨,这个春节注定带着灰暗的底色
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受到他的疲惫和无奈。一年都没回国的湖北人尚且如此,那些刚离家的湖北人又该有多少心酸呢?手机上不断刷到新闻,有湖北人被驱赶,有湖北人的个人信息被泄漏,也有湖北人高速上游荡几个星期也没有一个容身之处。这时候,我甚至有点庆幸我被封锁在湖北,因为就算是被困,也好歹是在家人身边。
封城的这些天,好像失去了时间感。每一天都是和昨天相似的一天,我们都成为了无限循环剧情电影里的男女主角。
这四十天里唯一一次出门,是封城十来天之后。餐桌上的菜一次次地减少分量,提醒我们必须要出门抢购了。捏着钥匙按电梯按钮,电梯地板还带着点水痕,消毒水的味道格外让人安心。全副武装,戴上口罩、帽子和眼镜,也不知道是依据着什么特征居然和邻居在院子里魔幻相认了。她伸出手朝我购物袋里扔了两盒东西说:“液体酒精买不到,我买了酒精棉片,你等下回家给你手机也消消毒。”我们隔着两米远,发出了几声被口罩和距离模糊的笑声,默契地告别了。
在家运动,灯变成了羽毛球托盘
小区门口的保安亭摆了几个长条凳,车进不来也出不去。路上一辆车也没有,街边有帐篷搭的临时站岗亭,喇叭不知疲倦:“戴口罩,勤洗手……”。超市里的人比我想的多,我们抱着储备战略物资的心情,买了几乎所有种类的蔬菜。
我提着沉甸甸的购物袋,看着这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城市,除了人们戴着口罩,路上没车,还有哪里变了呢?这份熟悉感恍惚让我觉得灾难很遥远。远处零星的几个人在黄昏的树影下走着,唯美而不真实,而此时呼啸而过的救护车如刀刃一样破空割开了我的幻觉。
小区还没封之前,唯一一次去超市放风(上)
我爸下楼拿菜回来,我问他需要帮忙吗?他说:“你滚远点”(下)
采购之后没过几天,小区就不能出入了,大家只能在小区花园里活动。有人跑步,有人遛狗,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“安全距离”。阳光好的时候,出来放风的人会更多。这样养老式的生活也没能维持多久,有一天一辆闪着警灯的巡逻车开了进来,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喊:“都回家,不要下楼!” 花园里放风的人们愣在原地,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往回走,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,但隐约又好像知道了些什么。
民警,交警,医护人员在路口冒雪执勤 (图片来源于网络)
晚上得到证实,小区有人确诊,要封楼。从这天开始,我就真正地过上了“不接地气”的完全的隔离生活。但这样的生活里,疫情也还是顺着电话线,顺着网络,一步步紧逼而来,紧张感也在日常生活里无孔不入。
偶尔,邻居W会像特务接头一样,把吃的放在门口,敲两下门就走。等到开门的时候,人已经进了电梯。我们一直啧啧称奇的“芬兰式社交”在2020开年后的湖北居然得到了贯彻,见面必隔两米远是湖北留守人士给彼此最大的温柔。
社区网格员上门测体温
邻居H阿姨是皮肤科医生,上周打电话说她有位病人的家属确诊了。她去查房的时候接触到了那位家属,而且当时没穿防护服。我妈握着手机顿时紧张起来,连环发问:“这个时候了皮肤科怎么还要上班啊?你们科室为什么不发防护服?现在你们怎么办?”虽然这么问,但我妈也知道皮肤病也有住院病人,本就紧张的防护服早就优先给了呼吸科、重症科等科室。而其他科室的医护人员,就算忍着眼泪,也只能咬牙赤膊往前冲啊。
防护服短缺,裹保鲜膜防护
我不知道H阿姨心里有多慌张,可是她还在安慰我妈:“我在自己房间吃饭,儿子和他爸在客厅和餐厅吃饭,我们不聚餐。我开了中药每天喝,应该不坏事。”
吃饭的时候我妈说:“H阿姨咋不怕?她说万一她垮了,拜托我在她儿子找媳妇的时候,帮忙瞅一眼。”
我想到我妈对我找对象的挑剔程度,不由得怼了一句:“你把关?那她儿子怕是结不了婚了。”
想笑,又想哭。
封城的日子里,这个城市的所有人都在努力做正确的事,尽自己的力量让城市正常运转。而幸运的普通人如我却实实在在地感到了生命的威严所在。它在保安大衣肃穆的徽章上,在电梯间的隔离按键纸上,在冷清的街道和未开张商铺前,在社区网格员举起的体温枪上。
湖北十堰,作者Hannah的家乡(图片来源于网络)
而故乡就像是不需要担心会忽然断电的长明灯,稳稳当当地发着光。有家可回的人,不要不假思索的关掉别人的灯啊,有人不敢走夜路,也有人害怕把家乡的名字叫出声……
被歧视的心理的创伤看不见,但始终会留下深深的伤痕。阴冷的“大雨”落下,大家都迫切希望有出“太阳”的一天。当一切重归于平静,处于风暴中心,湖北人心中的积水,能被晒干吗?而《湖北人渴望走出疫区,入深开启工作》,深圳,你欢迎吗?
最后用《感同身受》林夕的词,结尾吧。
“你怎么能挨过?
如果那个是我,可能比你更失落。
我想说,每个人都差不多。
不一样的血肉之躯在痛苦快乐面前,我们都是平起平坐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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